杨鹏:转型社会中的公益慈善社会

2014-04-29 15:06:00      来源:
       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拥有的资金和人力总量相比,中国公益事业,无论从资金还是人数看,都微不足道,只是社会系统中的极小部分。但是,公益领域发生的一些事,常卷入网络舆论混战,演化为社会热点,为什么会这样?公益承载了什么,让不少人彻夜网络不眠?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也许从中能发现一些社会现象后面的更深层的动因。
 
  为救灾而合作的心态
 
  紧急救灾-过渡安置-灾后重建,这是地震救援的三个阶段。紧急救灾-过渡安置这两个阶段要快,灾后重建阶段重稳重好。地震发生72小时内,是紧急救援的黄金时间,以救援队搜救,救助生命为核心。以后1个月内,紧急救援进入险情排查阶段。一般地震发生后半年之内,是过渡安置阶段,以配送账篷、彩布条、水、粮为主。紧急救援和过渡安置两个阶段需要的资金总量都不大。过渡安置阶段,壹基金项目以服务儿童为主,儿童卫生的热水、净水项目,儿童心理疏导的壹乐园儿童服务站、游乐设施等。灾后重建,主要是农房、学校、医院及道路、通讯等公共设施,这是以政府救灾资金为主的。政府的灾后重建规划和政策,也得在灾后半年左右才能全面出台,这期间还得不断调整。政府与各基金会最大量的资金实际投入,一般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放在灾后重建阶段。即便是拔付很快的救灾资金,多数在使用上也会放在半年以后开始的灾后重建阶段。中国如此,世界也如此。壹基金如此,红会也如此。
 
  基金会之间有竞争,但也讲究合作。雅安芦山地震救援中,中国扶贫基金会、青基会、壹基金、南都、腾讯等机构成立了“基金会救灾协调会”,与红会也保持联系,就是为了内部协调,尽量寻求互补而非冲突。做公益的,因为服务受益人的目标一致,所以还是能找到合作空间。
 
  中国捐赠人最喜欢捐赠的,就是学校重建。估计不仅壹基金如此,其他基金会收到的捐赠中,一定有相当比例的资金是定向到学校重建的。很少基金会进入农房建设,一是因为这是政府投入很高的项目,二是农房建设涉及与农民打交道,管理复杂。雅安芦山地震中,灾后重建中援建学校选择自然就成为基金会的重要工作。选择学校项目,重容易发生矛盾。
 
  我举一个小例子。壹基金捐款中,许多资金是定向捐赠学校重建项目的,我们在过渡安置期间,积极与政府教育部门沟通,及时寻找需要纳入政府重建规划的学校项目。2013年7月,壹基金与雅安市教育局达成援建雅安名山红光小学的援建协议,随后壹基金经过程序选择台湾设计师周子艾进入调研和设计,到2013年11月中旬,完成第一稿设计方案。2013年12月初,雅安市教育局来找壹基金,说这个学校与红会冲突了,很为难,希望寻求解决办法。红会与省政府、市政府的援建签约中,这个项目在签约范围内。怎么办?我跟教育局的人说,壹基金最早是在红会支持下成立的,是红会生的孩子。深圳壹基金成立后,对深圳壹基金最大的支持来自红会。红会对壹基金有恩,壹基金不会跟红会争项目。雅安教育局非常感谢壹基金的合作。但同时,我觉得已完成一稿的设计图很好,希望能用上。2014年1月初,我与王汝鹏秘书长、王海京副会长、赵白鸽会长沟通此事,主动建议壹基金与红会合作,共建红光小学。我把设计稿发给了赵会长。赵白鸽会长组织红会内部讨论后,回复我同意壹基金与红会共建红光小学。当时,正是舆论上把壹基金与红会对立得很厉害的时期,也有人希望把红光小学援建中壹基金与红会的矛盾披露出来进行斗争,但这种想法被我们否定了。壹基金感谢红会,是真心的。在红会舆论环境最差的时候,连杰、王石都这样公开表达过。我寻求在红光小学上的合作而非斗争,也是真诚的。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说明,对我们做公益项目的人来说,我们公益机构间的关系更多是竞争-合作而非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我们最希望的就是服务好救灾,团结一切有利于公益项目推进力量,是不希望的就是卷入矛盾冲突让事做不成,所以心态上习惯于寻求合作。
 
  公益被政治化是公益发展的障碍
 
  从针对壹基金的这次舆论事件,我闻到了舆论政治斗争的火药味,我不得不细想这其间的冲突动因。Why?
 
  壹基金追求的目标,是推动人人公益。是希望搭建公益平台,让更多的人有公益参与和公益体验,从而关心他人关心公共领域,这样中国社会的公共精神和公共能力就会提升,这是一个民族公共品格成长的大问题。我一直认为,公益是超越政治、超越宗教、超越民族和国家的,我微博中对此早有表达。世界上的事,能有共识的不多,公益慈善是一个。无论左派右派,无论什么体制,无论中国人美国人,论是基督徒还佛教徒,都普遍认可公益慈善。多年慈善公益的体验,我慢慢感到公益慈善的精神中,有人性最超越的精神,有非常普世的人类之爱。也许,志愿的公益慈善精神和自发的组织模式之中,有人性最闪光的表达,有人类之爱的最自然的冲动,有人类最美好的公共精神和公共制度。这是需要我们在实践中去体会,在理论去总结的。
 
  研究那些针对壹基金的网络批评中,除去那些指控壹基金贪污的恶意胡扯外,多数是围绕在雅安芦山地震一年来,壹基金收钱多但花钱少。按李连杰的说法,贪污指控是原则问题,花钱多少是规划技术问题。如果是真正关心公益发展的心态,那么首先会问:壹基金为什么这样安排资金规划?这样的资金安排规划合理不合理?这不是善恶问题,而是技术问题,这是可以讨论的。如果壹基金某个项目没有做好,但没有贪污问题,没有不努力工作的问题,那么这也是技术问题,是管理和技术能力问题,可以讨论找出问题,今后不断改进。雅安地震周年,壹基金完全披露了雅安岩赈灾周年报告、周年专项审计报告,这在信息透明披露上是认真的。芦山地震全部资金使用规划,也在周年报告中进行了披露。就是为了分享和讨论。
 
  我们一直认真阅读和总结批评的意见,希望从中找到有建设性的东西。我们找到了不少,例如,刺激我们思考,我们将救灾与防灾一体的思路对不对?为什么我们坚持在及时帮助灾民的同时,要追求项目要为地震带上的减防灾示范做出贡献呢?我们怎么定位基金会与政府在救灾中的职能分工,救灾中专业示范的先导探索是不是基金会的任务?为什么我们没有及时将资金安排规划公开讨论以吸收更多公众建议呢?这些都是需要反省的。在吸收到这些建设性意见的同时,我们也强烈感觉到,这次对壹基金的众多抨击表明,壹基金被一些人政治化了。壹基金与红会,都被符号化被政治化。壹基金成了民间公益的代表,红会成了国办公益的代表。左派攻击壹基金,右派攻击红会。潜伏的政治派系冲突,在网络上拿红会与壹基金练手。红会与壹基金这两个公益组织,都承载了过多的政治情绪。以前我跟王汝鹏秘书长分析过,红会是不可承受之重,承受了许多人对改革太慢的不满。现在我体会到,壹基金也无意中承载了不该承载的东西,承受了一些人对中国改革过快的担忧。壹基金从民间和改革而生,红会是计划背景下的传统基金会,围绕壹基金与红会的争论,就某种程度上成了立场之争。
 
  按照太极图,社会上的任何事,都处于阴阳的某个点上,百分之百的支持和反对都不真实,真实的是一部分人反对一部分人支持,而且支持与反对的平衡比重,不断在变化。支持壹基金的人多了,就会积累出反对的力量。这种反对力量以什么方式爆发,只是时机问题。一旦爆发,反对者追求的似乎不是为了探讨公益如何做更好,似乎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似乎为了斗争而斗争。这是恶性循环,今天攻击壹基金过份了,又会积累出支持壹基金的力量,反对来再去挖红会,循环往复之中,某种政治情绪痛快释放了,中国人的公益心和中国公益事业却都被伤害了。红会难有一个改革的环境,壹基金难有一个探索的进步。
 
  壹基金与红会的被政治化,过多的政治-社会梦想、怨气、是非卷入,壹基金与红会这两个公益组织就承载了转型社会的转型之重。汝鹏秘书长电话跟我说,这种公益环境,让人灰心,但还得坚持。历史悠久的红会在寻求改革,刚出生的壹基金也在寻求进步。红会与壹基金都有各自的问题,贬低红会台高不了壹基金,贬低壹基金也抬高不了红会,强行把自己带色的政治情绪投射到红会与壹基金,制造两者的政治化和对立化,是对公益的超越性缺少理解,只是增加了公益行进的难度。上天把壹基金与红会放在这个特殊历史位置,就是让我们承受,一直承受到我们不再成为舆论政治练手的对象,从而回归公益组织建设人心和社会这样的本位上来。
 
  想通了这个问题,对眼前的舆论现象就有了更一种视角。一些网络抨击的政治病态表现,似乎预示了未来动荡的阴影。我们做公益的,坚持人类之博爱精神,坚持人道主义取向,坚持公益对政治、对民族、对宗教的超越性,面对生命之苦难,走建设性的路,化批评为建议,把事做好,提升服务能力,这才是本。站在纯公益发展的角度,真想说一句,欢迎严肃的公益批评,“去你M的政治”,少来喷你们恶心的政治脏口水。我们项目做好的每一步,都可能给阴暗病态焦燥的心灵世界,带入一点温暖和光明,让中国的未来多一份建设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