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实践者卢安克曾说:我们不要把认识弄成模式,因为模式只能让我们脱离生活。可对于基金会资助工作,模式却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东西。这里我想说的模式,不是确指某种模式(Mode),而是指我们资助工作中所要用到的各类逻辑框架、变化理论、评估工具等等,我们运用它们的过程,就是逐步将我们支持的事业变成“另外一种东西”的过程,而这两种东西之间的距离,也许是卢安克所说的脱离,也许不是。
事实上,脱离已经在先——我们不是在一线工作的执行团队成员,我们和项目是有天然距离的。这个距离究竟有多远,或者说应该有多远,我真的还没有明确感觉,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去测量,但在我的实际工作中,我时时刻刻在感受到这个距离,它时近时远,有时候远得你已经忘记了项目的存在,有时候近得你俨然已经置身其中,你的心跳和脉搏几乎和它完全一致。而你的痛苦,也恰恰来自于这种距离的时近时远,仿佛你来回在缺氧和富氧环境中穿梭,不停在失重和超重中摇摆,你的身心在不断调整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了自己的位点。
从多种意义上说,这都是一种无奈。换句话说,大部分时间,我们必须面对的是静态的、经过抽象化的、经过提炼和工具梳理过的、甚至是(很糟糕的)格式化的“事实”。打上引号是因为我觉得它已经不是“事实”。和那个在一线发生的活生生的热腾腾的现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形。这个“另外一种东西”,就好像剔掉了大部分叶子和刺的玫瑰花,或者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而整肃一新的中学校园。你能说它们不再是玫瑰花或者校园吗?不能,但确实又不一样了。
这时候,如果不去现场,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处理文牍,我不否认,也能构成你对项目的认知,而且可以逐步完善逻辑丰满,可你一定会丢失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我觉得很难一句话描述出来,但我相信大部分基金会资助工作人员都和我一样,要拼命地去抓住这个东西。我现在能想到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走出办公室,到伙伴那里去。也许你在出发的时候,都不知道此行可以收获什么,而恰恰正是这种不加预设,可以像空杯一样接收很多。而只有带着空杯去,才有望拉近你和真实的距离。
我常常在想,这忽远忽近中,是否有一个最佳位置呢?或者说,是否有一个客观的点,像冰点或者沸点一样,资助者可以左右摇摆或者波动,不断拉近拉远,但终究应回到这个点上,而这个点,是一个最合适的位置,不近也不远,恰恰好,太近就变成对伙伴干涉过多,太远又变成对伙伴关心不够,太近会给伙伴过多压力,太远又无法更好了解项目。在这个点上的工作状态是怎样的,是否可以量化,或者是否有某种行为准则,比如说一个一年期的项目,出差几次比较合适,每次几天比较合适,平时打几次电话合适,每次多少分钟合适,对项目活动的询问到什么程度合适,实地监测的时候对项目活动的参与到什么程度合适,如何控制你了解项目细节的好奇心,如何控制你参与执行项目的渴望,在给建议或者支持的时候如何正确表达以使得伙伴真的将其当作建议或者支持,而不是要求,等等……也许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点,也许每个不同的项目,每个不同的伙伴,都会有不同的一个点,我不知道。
回到卢安克说的这句话上,为什么它触动我并让我联想到了资助工作。因为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对事物的敏感,这种敏感,是非常珍贵和稀缺的,需要有高度的自觉和不受拘束的心灵。而这,恰恰是我担心的地方。我担心我及我的同行,基金会资助工作人员,因为和我们资助的事业之间天然的距离,而骨子里缺乏这种敏感。而我更担心的,是因为我们错误的或者不当的行为,给伙伴带来不好的影响,最终使得他们逐步丧失这种敏感。
我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些伤感的例子。当伙伴承受了过大的项目执行压力,过于担心完不成给基金会承诺的产出,他们会渐渐忘记大家彼此真正的承诺(Commitment)是什么,而当伙伴将项目当作“项目”来做的时候,他们的心灵开始关闭,开始丧失对事物的敏感,开始丧失做事的激情,他们和项目,产生了不应该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