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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飞:王杰的行善变形故事

2015-09-09 11:00:49      来源:

      昔日助学达人脱下公益外衣成魔鬼,根本原因何在?公益是个专业、技术活,需要工具技能、组织治理和制度建设。没有制衡的权力只会把人变成魔鬼,不管您是革命家还是公益家,无产阶级因为长期饥肠辘辘,吃相只会更加难看。

  那个叫王杰的家伙被抓了,上了新闻头条。他帮助乡村女童求学,却又把她们送给捐款人提供性服务,令人发指。这桩新的丑闻又让很多善良的人陷入了极大困惑与痛苦,公益界也有禽兽败类魔鬼啊,又见文青们幽幽的忧伤——这世界还会好吗?

  读完对王的所有报道,原来,这个魔鬼是我们自己练成的。

  这个世界基本上是被我们亲手搞砸的,如果我们无法专业,中国所在的这个世界就不能好起来。我说的是真的。

  穷人做公益

  王杰今年35岁,生于广西隆林各族自治县一个贫困家庭,兄妹5人,生活艰难,他从一个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做了几年乡村老师。

  他做公益是因为他的一次失败的人生弹跳——2006年,他通过成人高考考上一个大学,但没有学费而不得不放弃,这令他痛苦。

  同年,他在县城网吧里建立了“百色助学网”,要帮助读不起的孩子。

  我愿意信任他的发心动念,因为贵州山区饥饿的孩子让我发起了免费午餐、大病医保等公益项目。

  但要命的是,王只是一个底层少年,没有合作伙伴,也没有初始资金,也就没有办法通过民政部门的审批,建立对公账号,建立一个合法组织。

  一直看到有人声泪俱下指责民政部门如何设置障碍,如办公人员、注册资本等,把普通人拒之门外。

  但站在民政部门的角度来说,如果您连办公室注册资金人员等基本条件都没有,那凭什么给您募集资金的合法权力,万一您骗钱走人怎么办?

  显然,富人做公益更容易被信任。

  最近,王思聪迅速为伤亡消防队员筹集几百万元,有一条被狂赞的评论是是王公子巨有钱,不会贪了我们的捐款。

  但穷人能不能做公益呢?当然是可以的。

  一个叫证严的比丘尼不忍民生痛苦而团结信徒,倡导每天捐出五角买菜钱,积少成多最后建立台湾最负盛名的公益组织,名叫慈济。

  2011年,我们也是一无办公室二无专职伙伴,但挂靠在基金会取得合法公募权,迅速展开。

  王杰果然大获得成功,他贴出了贫困孩子求学的艰辛照片,打动人心。

  9年,他筹到了700多万元——这是一个很可观的成绩。

  但有人发现他的账户是他自己的个人账户,对比现有法律法规,他已经涉嫌非法集资,但民政部门没有制止他,或许是没有发现,也可能认为王毕竟是给孩子做好事。

  悲哀的是,大多数捐款人也是这样轻视法律。

  对官办基金会的长期不信任,人们普通认为把钱送到受助者手里是最好的方式,既省了一笔中介费用,还可以避免贪污截留。

  但这样,他们又很快痛心疾首大骂公益也贪腐哀叹这个世界不会好了,因为有人拿到巨多捐款,可以包飞机去美国治病,有人拿到几百万捐款后吸引亲戚们四面八方冒出来要分钱,还有父母拿到捐款后就离开医院,孩子也不治了。

  这就是一个公益组织的价值所在——它可以较好降低交易成本,更合理配置资源,保持公益的效率和持续。

  因为这些宽容,王杰一直没有建立团队和组织,而是一个人做了总司令,没有制度,没有流程,当然也没有审计和监督,他开始了他生命中的信马由缰。

  穷人做公益,有感同身受的热枕,但有文明、资源和能力不足等天然短板,但如果拒绝开放、联合和接受监督,注定难以为继。

  在福州,一个当地助学组织负责人絮絮叨叨说他为了帮助孩子卖这卖那付出了多少代价,妻子都没有工作,家庭困难却阻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听得一些妇女同志动容开始哭啊哭,被我打断,我直接了当问他是能否暂停手头上的正义事业,先帮助妻子找到工作,也给自己找到稳定收入,先把自己和家庭照顾好,再去琢磨照顾其他人行不行?

  该负责人愕然,台下哗然,有人事后批评我太不近人情,我告诉她,一、人要活下去就要有基本收入,如果没有收入,他一定就会千方百计去找钱,贪污就会发生。

  不到非常时刻,我永远不会去挑战人性。二,找点钱,找些贫困孩子,对接两边做点好事不难,但做不大,即使做大了也一定会出事。三、公益是个专业、技术活,需要工具技能、组织治理和制度建设,自己家庭都照顾不好,拿什么带团队?

  名利性三收

  为了把捐款送到受助孩子手里,王杰需要下乡,需要食宿,这都是开支。

  一个公益组织或者一个执行者从捐赠资金里提取部分资金做执行经费,这是合法的,国家规定是是百分之十,但王杰拿的是百分之二十。

  这又是涉嫌违法,但山里的人不会对王有抱怨或反对,道理很简单:如果没有他,他们一分钱都没有。

  相反,王得到了很多发自真心的赞美,“大山里的使者”或“助学达人”。

  因为做公益,王杰得到了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荣耀、被尊重。

  除了名声和可观收入,王杰还得到了另一个他孜孜以求的东西——性。

  多年前,王在一个小学和代课老师谈恋爱,导致女方怀孕。

  也有家长反映他勾引女学生,名声不好。

  2007年,我在广西南宁调查一个一脸青春痘的乡村老师性侵案件,同样毕业师专,同样来自最底层家庭,同样性致勃勃。

  一个学期的每天中午,他都会叫上一个女生到他的房间猥亵或侵害,一个小学只有村支书的女儿等几个女生幸免。

  后来,那个我不记得名字的男老师就被枪决了,我也在2013年发起了一个叫“儿童防侵”的公益项目,但王似乎找到了一条更隐秘安全的办法。

  看上去,他的办法分三个阶段:首先,通过助学网打通该县各个中小学校的联系,迅速获得需要帮助女生的名单。

  然后,他通过向女生们资助生活费、减免学杂费,帮助失学女童重返校园,来建立联系。

  盯准目标后,他就以到县城办手续的理由,将女生带到县城宾馆或出租房里实施性侵害。

  王杰在十余个女生身上屡屡得手,因为这场战斗太不对称了。

  孩子小,不知道这种侵犯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在心理上,这些女童明显处在弱势地位,王杰如同改变她们命运的恩人,她不知道如何拒绝恩人。

  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她知道拒绝和保护自己,但她需要那笔钱,也不敢拒绝他。

  有女童不顺从怎么办呢?王就会立即取消对她的赞助,作为报复。

  也正是有一个不从的女同学,对一个山东捐款人说出了真相,引发了对王杰的调查,从此东窗事发。

  在这个桂西北县城,王杰尝试建立自己的人脉体系,构筑自己的保护力量。

  在“百色助学网”上,他自我介绍说自己供职隆林县宣传部外宣办,但中青报记者调查发现他只是短期借调过。

  他交了一个叫杨杰的官场朋友,杨对外宣称人大干部,但他其实只是一个司机。

  王为了稳固和杨干部的友谊,带着杨分享女童——一天,他以办助学手续为名,把当年12岁的陆芸和另一个同学接到县城,当晚实施侵害。

  为了几百元助学金,陆芸付出了惨重代价,中考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不得不退学,出去打工。

  她说,“我被王杰毁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从王的家乡广西走出的著名农民革命家洪秀全同志,没有制衡的权力只会把人变成魔鬼,不管您是革命家还是公益家,无产阶级因为长期饥肠辘辘,吃相只会更加难看。

  穷则思变

  一个边远县域的助学组织,没有品牌,没有流程标准化,是不会有较理性捐款人参与的。

  另,它没有对公账号,需要开票记账抵税的企业几乎不会对它捐款,它注定停滞不前。

  雪上加霜的是,微公益在2011年兴起,大批公益组织涌现,分赴各地服务留守儿童方方面面,快速分食捐款市场。

  王杰要活下去,他的商业模式必须要变,我们注意到他的尝试——找一些老板来捐款。

  此外,他买了一块地准备盖房子,还投资了一个养殖场准备养鸭子。

  我理解他的挣扎。

  2014年,经济开始吃紧,企业捐款大幅减少,免费午餐基金想到了包校,尝试创新和拓展小额捐款渠道,但我们是组织捐款人对接帮助一个学校,获得知情权、监督权和参与权,而王杰没有价值观和能力为捐款人创造更多价值,也没有培训提升的机会,但他想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歪招——给老板提供性服务。

  在一段时间,中国老板确实就是一个贬义词,意味着土豪、没文化、好色,尤喜处女。

  王有这个敏锐,窥见了这个群体。

  要多赚钱,王显然不可能花钱采购当地小姐性服务,他就地取材,用上了被捐助的贫困女童。

  他的策略是谁愿意捐赠两到三万元,就可以得到一个中小女学生的性服务,“暑假或者寒假陪着你”。

  回过头,他再要挟接受赞助的女童,“如果要得到捐款,你就要付出”。

  为了证明他提供服务真实性,王多次偷摄了实施性侵女童的过程,并制成了视频存在手机里,见到有捐款意愿的老板,他就会主动说有这个回报服务,并给对方播放。

  为了进一步扩大这个特殊需求市场,王杰把这些视频放到了网上。

  王的营销获得成效。

  调查者找到了一个享受服务的广东捐款人老板,他说去隆林真好,“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小姑娘玩”。

  这个世上,还真有这样的渣,或者他不至于那么品行低劣,他只是朴素觉得他捐了钱,人家要感恩,要回报,一个女生以身相报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样等待回报的捐款人即使在大城市里也是多如牛毛。

  中国文化中,也有“受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的持续强调。

  另,大多数中国人缺乏基本的公益文明,在做慈善时没有把受助者当成是有尊严、要平等的人,更不会想到这些受助者恰恰正是帮助我们的人——他们用自己的苦难为我们提供一个行善和修身的机会,譬如某著名的慈善家竟然要求受助人们都举起手里的两百元捐款拍照,结果我们没有看见欣喜,只有皱眉愤懑一脸铁青。

  写到这里,我坚定了必须禁止带女童离开学校或村庄的制度,我们正在联合网易新闻客户端发起“拾穗行动”,专注支持义务教育阶段的事实孤儿或者单亲孩子获得生活费,政府减免了他们的学费,但他们生活艰难,无救济渠道。

  之前,微博打拐团队担心的是人贩子假借捐款人接近并拐走孩子,禁止捐款人把孩子带离村庄。

  免费午餐团队不想让孩子总是说感恩感谢,从来就不把孩子带到城市舞台唱歌跳舞,避免他们的窘迫。

  我们承认,捐款人带走孩子进城,一些孩子可能会得到帮助和改变,但王杰事件告诉我们,它也有性侵害等风险。

  我们没有必要为解决一个问题,而自己制造另一个更严峻的问题。

  王得到了一些有特殊嗜好的大客户,所以,他带着女童去了广东、上海、江西等地,给他们提供性服务。

  或许是供不应求,王还试图把他侵害过的女童们变成下线,他告诉陆芸,如果能带一个女同学出来,奖金是一万元,如果是漂亮的处女,奖金更多。

  就这样,利润把王杰从一个助学公益人变成了一个皮条客。

  调查者固定证据后,广西卫视台记者乔装成一个老板,偷拍了王杰“捐款就有小姑娘”的全部过程。

  8月13日,节目播出,广西省一名政法领导拍案而起,电话下去要严肃查办。

  当晚凌晨,出租房的门被踢开,王杰被带走。

  他可能不知道的是:在北京,一条臭名昭著的“嫖宿幼女罪”有望被废除,和未成年人发生性关系,不论她自愿与否,均以强奸论处。

  等待王杰,将是严厉的惩罚,还有那些捐款人老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