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行业走向欣欣向荣的过程,都是打破专制的过程。如果有人曾经在上世纪80年代活过,他一定非常清楚这个道理。记得上海美通无线公司总裁、SEE基金的捐款人王维嘉接受访问时说过,以前民营经济刚刚出现的时候,也是到处遭受社会的非难。30年之后,民营经济或者说国民自由经济,已经成了这个社会的奠基石。
民营经济刚刚发展的那些年头,当时陆续流行过两个词汇,一个叫挂靠,一个叫下海。挂靠是从组织形态来形容,下海则是从业界从业人员的方面来说道。
在今天,注册一个社会组织,在全国绝大多数地方,也仍旧需要采用挂靠某个政府部门,由这个政府部门出份表示愿意接受投靠的文件,民政部门才可能批准和注册登记。于是,在当今,表现出来的形式,经常就是国有的“社会组织”下面,挂靠着许多无法注册登记的“专项基金”或者“志愿者小组”。“专项基金”是从公募基金会角度来说的;志愿者小组,则是从社会团体、民办非企业的角度来说的。
当前最火热的挂靠,当然是国家级公募基金会的各“专项基金”。有一年,在南都公益基金会的一次圆桌讨论时,原来在中国青基会“希望工程”任职多年的徐永光先生,对来参加会议的廖晓义女士说:“你现在的思路要转变了,你已经在青基会下成立了‘乐和家园’专项基金,意味着你现在就是公募基金会,随时可发起向社会募捐的各种业务。因此,你以后将不可能再缺钱,只要你愿意向公众说清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及你要如何做这些事。”
我想,调查记者王克勤,在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下成立“大爱清尘”专项基金的时候,他的内心一定是感动的。邓飞在中华社会福利基金会下成立“免费午餐”专项基金的时候,他内心的焦虑一定迅速消解。他们一定会从社会自由公益人士,迅速找到“国有公益人士”的那种快感和安全感。他们相信,有了基金会的红帽子罩着,在资金募集上,他们将无所不能。因此,著名电影明星李连杰在中国红十字基金下面挂靠壹基金的时候,他内心经历了诸多的波折。开始时的欣喜,转化为后来的不安。
其实,一个社会真正的公益形态,是共生。或者说,当我们被各种基金会、各种社会组织的迷雾所障眼的时候,我们忘记了,其实自古以来,公益能量的流动办法,都是“就地快速流动”。在当今,社会上流通得最快的公益,也都是在熟人或者半熟人的社会里。某个同学生病了,大家一起给他发起募捐,不需要通过基金会,也不需要委托社会组织。某个持续遭受环境污染的村庄,村民们自发起聚钱去打官司,同样不需要公益组织在里面插手协作。
新媒体、社会暖化更是给这样的快速流通型公益带来了生机。一个社会的经济发展,往往与这个社会的资金流通速度有关系。如果公众老是把钱储蓄起来慢慢花用,那么,其在公益的表相上,也是喜欢把钱委托给政府、企业或者公益名人。而一个社会如果不喜欢做水库型,而喜欢做小溪型,那么,人人都是小型的公益能量体,人人都是小型的“非公募基金会”。在这时候,公益基金的流通和闪现的速度,就可能会加倍和翻番。我不知道一个国家正常的公益流通速率应当如何计算,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当今中国的公益流通,障碍处处,大坝小坝处处,确实是淤积过度,腐烂成风。
快速流通最大的障碍,是对一件公益需求的迅速传播和鉴定,然后在最短的半径内,让公益需求转化为社会的公益消费需求;在公益半径所到达的范围之内,大家此起彼伏地帮助解决。在电子时代和快速支付的时代,所谓的公益半径,根本不是物理距离,而是心理距离。你对这个事情究竟是不是认同和支持,是影响你是不是愿意出手援助的真正关卡。
没有几个公益需求是需要在初始阶段就必须投入极庞大的资金的,绝大多数公益需求需要的是启动资金和社会扶持所带来的行动信念,然后在过程中慢慢地开始流转和壮大。我们的好多公益理想之所以快速萎缩,就是当某人想要跃起的时候,周围的人不是帮助起跳,而是拼命压服。
于是,这其实暗暗地逼迫着政府、企业、公益名人们转型,或者逼迫政府、企业和名人所成立的公益运营机构转型。以前,我喜欢说基金会要从“审判型”走向“服务型”,社会组织要从“专制型”走向“发动型”。后来,我又说基金会要从“待字闺中型”走向“主动追逐型”。现在,我要继续说出我的理念:无论是基金会、社会组织还是公益名人,都要从“集资型”走向“共生协作型”。
具体的模式,估计可叫“破碎化”、“随机化”、“就地化”。当某个人想做某事,他在媒体或者新媒体上开始表达,他在自己的熟人圈子里开始小范围感染,他拿出自己的资源开始小范围试验,然后,其理想往往就会被某个基金会或者某个社会组织抑或是某个公益名人所感知。这感知可能是最高领导的直接接收型感知,也可能是其运营团队的快速扫描后觉察。这时候,公益能量聚集体们,要做的事,就是迅速发动自己的团队,对其进行初步的判定,然后迅速找到其最佳合作点,开始发动社会来一起协作。
举个例子,如果某个村庄要修条通往山外之路,过去可能是这个村庄的村长带着村民苦修二十年。后来,可能是某个政府部门拨笔巨款然后找工程队爆破和平整。而现在,需要的是某个人登高一呼,然后率先投入一点能量,然后,各路英雄都把自己的能量,依据进度汇聚而来。很快地,这条路就修成了。这样的过程,是捐赠的过程,是评估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是透明的过程,是公示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是共生的过程,是互动的过程。这样的过程,是公益能量从此完全打破专制,进入自由流淌的过程。
从需求来出发,而不是从资源来出发,才是公益行业打破专制的核心动力。一个人得了疑难杂症,大家快速帮助找到好医生和好疗法。一个人受了冤枉被送入牢狱,大家可以迅速找公益律师。一个人心思萌动想要出发做公益,那么你捎句话给他一点鼓励,就可能促成一个公益菜鸟开始蹒跚学步。
而当公益专制成“癖好”的时候,从业者往往忘记了最初的成因,需求成了资源,资源成了困难。困难淤积在那里,成了公益专制的一粒粒肾结石。对自己身体不好,对公益行业平添阻碍,制造骚乱,激发矛盾,对社会更加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