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嘴上说要保护自然,保护原野,但我们希望自己的花园里没有一株杂草,空气中没有一只蚊虫。
因为关注自然界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对城市里拔除野花野草的行为,对公园处处种植人工草坪的行为,对山地、田地、林地种植单一树种的行为,就非常警惕。
有一个角度是可能的动力,就是生态安全。也就是说,很多人害怕荒野和杂花野树,希望看上去的绿色整齐划一,因此,山上只种一棵树,城里只长一种草。
这样就心安了,似乎流氓无处藏身,恶人及早现形,而自然界的蛇蝎虫兽,也由此远离了人类的身体。
公益界属于“社会生物多样性”系统。不过,公益界似乎也有一个本能的趋势或者说选择,大家都喜欢关注安全公益,依靠安全公益。这样,让自己的所作所为,风险最低,收益最高。
追逐低风险高收益的生活,是每个人的天性,无可厚非。追逐低风险高收益的公益,估计也是社会的新常态。这一次只想简单地指出这个样态,希望引发自己的思考,方便自己每天的反省和内观。
所谓的安全公益,是指社会最理解的、最认同的、最愿意支持的公益,也最容易获得成功和赞赏的公益。
比如,大的自然灾难发生,投身进去,当然是相对安全的。
比如,政府允许做的公益,投身进去,当然是相对安全的。
比如关注教育的公益,投身进去,当然是相对安全的。
比如,关注乡村、关注儿童的公益,投身进去,当然是相对安全的。
当然,如果你是率先关注某公益的第一人,可能还是高风险的。如果我们跟随在别人的后面,尤其是跟着所谓的公益成功者的后面。如果领域本身已经安全,而前面又有了人们在趟路和庇护,那么,我们的公益安全,安全公益,就上了双保险。
举例来说,百度津津乐道的“公益一小时”,选择的就是绝对安全的项目。能入他们法眼的很少。因为,他们必须再三权衡,这个项目,是不是真的已经得到了100分加100分的的绝对安全分。
举例来说,阿里巴巴的“公益宝贝”,选择的也是绝对安全的项目,绝大部分非常需要支持的项目,能入他们法眼的很少。他们肯定也在再三权衡,这个项目,是不是真的已经被社会频繁赞颂,被政府屡次嘉奖,被企业热情追捧。
举例来说,一些明星发起的项目,无论是娱乐明星、公益明星还是主持人明星,总是容易获得公众的信任,虽然其团队运营的经验,未必比在地的瘦小的无名的团队要来得坚实;虽然其关注的领域,未必真的是那么剧烈的、必要的社会需求;虽然其传播的经验、表达的观点,其实可能已经远落后于时代的风潮。
更为安全的是成为第五批第六批的追随者,在成功者的身后,延续着、繁衍着公益的所谓的成功和喜悦。
如果你是第五批第六批的追随者,那么你选择的项目,一定是上了五六批的安全责任险。选择这样项目的人,基本上有两个特征。一是每天都喜滋滋的,觉得某件事的成功,自己也是钦定的参与者,随时可拿出来鼓励自己残缺的人生。二是看其他的项目,都觉得没什么意思,都不如自己的选择,因此,总想拿所谓的成功,去教训其他的案例,虽然,自己也可能没搞清楚那个成功的案例,究竟是怎么得来。甚至没搞清楚,自己支持的那份力,是不是多余;自己参与的成就,是不是虚构。
参与公益的人本来就不多,而进入公益的人,如果总是优先选择安全的公益,那么,能够支持不安全公益、新苗头公益、不确定公益、高风险公益、新探索公益、超边缘公益的人,就愈发稀少了。
一直在说,公益是解决原先社会主流体系没觉察或者觉察了也不愿意解决的社会难题,因此,公众行业的职业团队,必须具备比社会主流体系更强的社会野性和解决难题的能力。不仅仅需要高投资,不仅仅存在高风险,而且未必有高回报。因此,公益行业,可能是当前所有行业中,资金成本、资源成本、社会成本、政策成本最高的行业。
因此,公益在一些领域,很可能带动社会创新,很可能引发社会改良,甚至可能引发社会革命。最终的目标,当然是推进社会善治、自然美好永续。
因此,如果我们真的想做公益,恰恰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要率先支持那些看上去弱小的、看上去不确定的不靠谱的、看上去不安全的项目,这样才符合公益的信任哲学,才符合公益的“侠骨柔情”,才可能给公益带来更好的增值效益。
我们真的有必要,把自己的判断力、思考力,嫁接在别人身上?我们真的那么缺乏自信,总是希望公益的命运让他人来安排?
何况,那些被大家说得很好的,真那么好吗?万一是谎言、骗局和公益投机者营造幻景呢?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悖论,拿谈恋爱来打比方,某人爱上一个“不靠谱”的人,然后,其人生目标,是希望把其改造得“绝对靠谱”。于是冲突必然出现,不靠谱的人可能不愿意被靠谱,而自己在参与改造的过程中,发现不靠谱者其实没那么迷人,甚至越来越可恶。
于是,爱情的美感、生活的美感顿时消失。
公益捐款人、公益投资人可能也会这个样子。我们经常不得不“服从捐赠人的意志”,其实就是服从捐赠人或者捐赠人的代理人、经理人、执行团队、第一受益人、观点代表人、新闻发言人的意志,希望让某个项目看上去绝对安全,成果绝对可靠,过程绝对可控,人员绝对可监管,于是,在面对不确定性超强的公益时,难免本能地寻找“可靠避险通道”、“安全管理规范”,来希望自己参与的不确定性事业,获得一点点绝对的确定感和安全感。
但是,公益真的需要一点侠义精神。越是同行,越是同业,越是“圈子里”的人,越应当怀着信任、怜惜、赞美、暗中支持的态度来度过生命的每一天。这样,才可能在没有希望时,得到一些可能的希望。
表面上看,规则是最安全的,法律是最安全的,过程全方位监控是最安全的,每天的进度汇报是最安全的,财务的周审计、月审计、年审计是最安全的,审判型的资助方式是最安全的。但这种深深的不信任感和怀疑论,其实是最不安全的。这些行为举止让公益行业充满了戾气、愤怒、冲撞和欺骗,更让公益行业缺乏本该天生具备的原始野性:探索、冒险、共享、创新、责任自负——孤胆英雄以及追随孤胆英雄的精神。
如果一个项目被社会追捧为最安全项目,那么,这个项目可能正在埋下了无数的隐患。如果一个机构被社会当成最安全最成功的机构,那么,这个机构可能离倒塌已经不远。如果一个行业总是在追逐安全,那么,这个行业会经常地震海啸频发。
如果社会能量本来最大的那些资金、资源、资历、资格、资质,总是投向那些被大政府、大企业、大人物们频繁认定的超安全领域,那么,我们就要马上警醒,尽快逃离,让公益回归到“相对不安全”之处。
这样才可能领悟到公益行业真正的社会需求,这样才可能把那些不可能解决的难题,带去一点解决的希望。
独立思考、独自前行才可能带来清醒。我们还是回归公益的本质特征:它是不确定的,它是不安全的,它是不靠谱的,它是高成本的,它是低收益的,它是让人时常感觉到无望的。因此,它才需要我们舍命投入,忘我支持,不求得任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