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者王学泰:公民社会才是中国的出路
2013-11-01 10:14:21 来源:
王学泰
1942年生于北京。1964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专长文学史与文化史。著有《中国人的饮食世界》、《华夏饮食文化》、《幽默中的人世百态》、《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燕谭集》、《多梦楼随笔》、《偷闲杂说》、《水浒与江湖》、《重读江湖》、《中国古典诗歌要籍丛谈》、《平人闲话》、《中国饮食文化史》、《发现另一个中国》、《我们向历史要什么》、《“水浒”识小录》等。
王学泰的“游民文化”,与余英时的“士文化”、吴思的“潜规则”,曾被学界中人称为中国当代人文学科的三大发现。王学泰的著作《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中有深刻的研究,如今他对“游民”有所反思,改称为“江湖人”。
“公民社会才是中国的出路”
回顾人生历程,王学泰自认坎坷,他著有《坎坷半生唯嗜书》。“我1978年平反,从监狱里出来已经36岁了。一算,正是坎坷半生。”他曾在监狱里面待了3年半,后来以《监狱琐记》回忆狱中酸甜苦辣。“我主要是写人生和现实生活的荒诞,不愿意写太多的痛苦。监狱里能没痛苦吗?民国初年招的狱卒,其公布的条件是:第一,道德方面得要有好的操守;第二,长得像个样子;第三,要有一定的家业。最后一条非常重要,因为看守对于犯人是有‘合法伤害权’的,当时主持狱政的人设想,如果看守的人纯粹是为了谋生,就可以借职务之便以谋取钱财。在监狱生活中我接触到许多底层社会人,对他们的生活和思想意识有所了解,这有助于理解《水浒传》,因为这部小说中也写了不少底层社会人。”
在《“水浒”识小录》一书中,王学泰以独特的视角读《水浒传》,觉得研究《水浒传》比研究《红楼梦》更重要。他说:“我所有研究的东西都有现实生活中的感受。鲁迅说中国人为什么喜欢读《水浒》和《三国》?因为社会上有‘水浒气’和‘三国气’的缘故。我和何满子先生讨论过这个问题,并请教他什么是‘水浒气’、‘三国气’。他说是这指整个社会的黑暗面;我认为‘三国气’和‘水浒气’更多的是指痞子气、流氓气和游民气,就是指一切都是暴力说了算。现实生活当中的,我经历过这样一些人,也经历过这些事。”
王学泰相信只有公民社会才是中国的出路。“一提到公民社会有些人首先想到的是一些公民社团组织,如非政府组织、私人志愿者组织、慈善团体、社区组织、宗教组织、环保组织、专业协会等;其实更重要的是广大民众是否具有基本的公民素质,公民社会是由具有基本公民素质的人们组成的。如果民众不具备基本公民素质,就是社会上充斥着各种社团组织及非政府组织,也不一定是公民社会。公民素质的基础是公民自觉。公民自觉不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更多是对于公共事务的参与,并从中培育公德心,从而建立起全新的社会秩序。从公民社会的组成看来,每个人应该是合格的公民;从它的规范治理来说,应该是法治社会;从它的组成人员的权利角度来看,应该是个民主社会。我们岁数大了,希望将来子孙生活在一个平静的社会中。中国过去很长时期的社会发展还没走上正轨,所谓‘正轨’就是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水浒传》反映的是天下大乱的时代,这在皇权专制社会是不可避免的,那时是一治一乱,长治久安只是一个幻想。现代文明社会,人们更应理性,懂得自己的最大利益和长远利益在哪里,政治运作中文明博弈逐渐地会被全社会接受,因此持久的暴力和大动乱也许会避免。但世态是社会合力演变的结果,佛家讲究‘业’,恩格斯讲究‘各种合力’,有的事真是不可思议,也是个人难以把握的。”
“老了才知道不要笑话古人”
王学泰著作博杂。他研究中国诗歌,写过《中国古典诗歌要籍丛谈》。他还对幽默感兴趣,写过《幽默中的人世百态》、《中国人的幽默》。“如果我有空余时间,明年写一本《中国笑话史》。我对笑话的流传、中国人为什么笑非常有兴趣,因为从笑话中也能探索人性的问题。柏拉图说笑是一种不高尚的感情。笑话人家有小小的倒霉之类,像下大雪老头老太太滑一个跟头,人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笑,第二反应才是过去把人家拉起来。没经过大脑的生理反应的肯定就是笑。当然大的灾难不可能笑,因为恐怖控制了一切。对人有小小的不幸可能会笑,因为别人的不幸反衬了自己的优越。笑话许多根源于歧视。中国人的歧视无处不在:官员歧视老百姓,老百姓也歧视官员;城里人歧视乡下人,乡下人也歧视城里人;有学问的歧视没学问的,没学问的也笑话有学问的。从笑话中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事情,但现在人很难笑起来了。最能点燃中国人笑点的:一个是‘性’,一个是‘政治’。”
近来,王学泰喜欢读日记,现在读《顾颉刚日记》。他有不少发现:“从早期可以看出文人学者的生活,真是跟我们现在不太一样。他既能搞学问,又能搞社会关系,扩大自己和自己主张学术观点的影响,跟坐冷板凳的书呆子不同。顾颉刚脑筋特活、文笔特快,收入也特好。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今天在这教书,明天在那教书,三天两头遛弯儿。这儿也请他,那儿也请他。顾颉刚日记中最多的两件事,一件事就是写信,每天要写十几封信,俞平伯、叶圣陶那些老同学、老朋友,不说天天有信吧,但是三五天他就要写一封信。另外一件事就是吃饭,一天最多的时候有三四个饭局,也跟现在一些特红的人似的,这是文人习俗。还有一个很典型的事情就是他和谭惕吾(中国第一名“女右派”)的私人关系。”
读史阅世后,王学泰感觉中国就在历史轮回当中。“可能这与我们老读史书有关。福山说‘历史终结’,我们小时候虽然没这词(其实胡风的“时间开始了”就是历史的终结,旧社会是“历史”;新社会才是“时间”),但我早就有历史终结的概念。我上初中时就想:这才几年就建成社会主义了,再几年就实现共产主义,天下大同了,全国人民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历史终结了,今后也没有朝代了。以前的阶级社会不过是人类社会短短的序幕而已。”
王学泰的新作名为《我们向历史要什么》,他却说:“我们从历史学什么也没学到,只得到一点安慰。现在我老了,才知道不要笑话古人,现代人未必比古人聪明。我所有的研究都不免带有我个人情绪化的色彩,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笔下风起云涌,晚年生活则平淡如水。王学泰写过《中国饮食文化史》,有人把他当作美食家。如今他的妻子吃全素,他也跟着吃素。他说:“我吃得特简单,现在还以素食为主,一天就吃一顿饭。早上起来吃了一个花卷,一碗豆腐脑,晚上有可能吃个苹果就睡觉了。我并不是美食家,也更不敢像苏东坡以‘老饕’自居。”